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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已修)

        沈则鸣默然地看了祁景琛片刻,扭头移开了视线。

        h市的第一场初雪已在昨天中午落下帷幕,暗沉沉的暮光浞在融化的雪水里照在窗边的蓝色窗帘上,祁景琛笔挺地站在床尾,温柔又却隐隐强势,说要追求他。

        这一幕与记忆中似曾相识的画面渐渐重合。

        不过那时候是火热的盛夏,吹进窗口的不是裹挟着寒意的冬风,而是沾满咸湿潮气的海风。

        同样纯白的病房,他在地震中折了一条胳膊,十七岁的祁景琛一身蓝白校服,端着一碗亲手熬的粥,两条剑眉微微蹙起,有点固执,又莫名认真地对他说:“我在追求你。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想要你。”

        现在,英挺的便装代替校服,玫瑰代替皮蛋瘦肉粥,二十七岁的祁景琛英俊成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喜欢的少年。

        从回忆中抽离,沈则鸣攥了下指节,隐去多余的情绪,平声道:“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祁景琛沉默一瞬,抬眸,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无端泛着冷意,“除了那件事,我都能给你。”

        闻言,沈则鸣低头捏了捏被角,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望着祁景琛,不解、也冷静地道:“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在意。”

        祁景琛和他对视一眼,垂下眼帘,“抱歉。”

        气氛再度降至冰点。

        沈则鸣自嘲一笑。

        过了会儿,他抬手摁了摁眉心,不着痕迹地敛去眉眼间的消沉,冰刀般冷厉的目光刺向祁景琛,唇角勾着抹玩味的笑,戏谑道:“你说什么都行?”

        祁景琛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用那种温顺驯良的眼神望着沈则鸣。

        “好。”沈则鸣唇角的笑意淡下去,挑衅地睨了眼祁景琛怀里艳俗的红玫瑰,淡淡道:“扔了,我不喜欢。”

        祁景琛闻言,低下头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怀里的玫瑰——那是他在花店一朵一朵精心挑选出来的。

        下一刻,他转身朝着病房门口的垃圾桶走去,然后扔垃圾似的,毫不疼惜地随手将这一捧馥郁芳香的玫瑰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祁景琛抬起头,眼神炽热地看向沈则鸣,安静等待几秒,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他垂眼看了看躺在垃圾桶里的玫瑰,又十分克制地抬头看了看沈则鸣。

        眼神仿佛在说:奖励呢?

        沈则鸣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没有。”

        话音未落,就见祁景琛眼里烧着的那一小簇火苗刷地灭了,眼尾有点委屈的,又仿佛不太敢表现出来似的,轻轻耷拉下去,瞟了沈则鸣一眼。

        沈则鸣意外地挑了挑眉。

        “那您喜欢什么花?”祁景琛缓步向他走来,声音又低又磁,咬字很轻,唯独“您”字加重几分,“洋桔梗?百合?还是满天星?”

        他越靠越近,早已越过“两步”的界线。

        沈则鸣轻轻“啧”一声,祁景琛脚步一顿,眼睛望着他,竟听话地退了回去。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沈则鸣勾起唇角,“明天出院。”

        祁景琛依旧用驯良的、大型犬一般的眼神望着他,闻言温声道:“我来接您。”

        他似乎已经对“您”适应良好,反倒是沈则鸣耳尖触电般麻了一瞬,他不太自然地掩唇轻咳一声,全然没有方才驯兽般的气势,眼睛看向别处,应了一声,“嗯。”

        -

        第二天早上,沈则鸣九点多做完全部检查,办完出院手续时刚好十点整,祁景琛就是这时候来的。

        十几度的气温,天气不算太冷,他只穿了件加绒的灰色连帽衫,下身是简单的黑色运动裤,难得没戴眼镜,单手插兜站在暖烘烘的太阳底下,有种年轻的蓬勃气。

        那辆显眼的黑色奔驰大g高调张扬地停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祁景琛倚着车身,手里夹了根烟,远远地看见沈则鸣,没出声喊人,只是冲他张扬地笑。

        而随着沈则鸣走近,张扬便自动敛去锋芒,变得温和无害,“还顺利么?”

        沈则鸣微微颔首,并不接话,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倏地冷下脸,不悦道:“花呢?”

        他刚说完,祁景琛就勾了勾唇,咬着烟拉开了副驾的门。

        ——一小束用淡蓝色玻璃纸包裹的白色满天星“乖巧”地躺在副驾的车座上。

        沈则鸣嘴角微挑,一抬眼,视线和祁景琛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带着一点讨好,狭长的眼尾微微耷拉下去,显出一种无辜。

        但对视的瞬间,祁景琛的眼神却像狼狗凝视猎物,直勾勾地把沈则鸣盯住了。

        语气仍是恭顺的:“您喜欢吗?”

        沈则鸣一愣,随即勾唇,“喜欢。”

        “奖励呢?”他不再像昨晚那样遮掩含蓄,不加掩饰地,眼巴巴地讨要奖励,平白像极了电视里颠颠地叼着飞盘巡回的德牧。

        “奖励?”沈则鸣扬了扬唇,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住了祁景琛胸前的卫衣抽绳,“你想要什么?”

        这样亲昵的动作对于两个男人来说过于怪异和暧昧,加上惹眼招摇的大g,频频招来路人或好奇或八卦的打量。祁景琛低头笑了声,自然地循着抽绳被拉拽的弧度弯下腰,嘴唇蹭过沈则鸣的耳廓,附耳低语道:“您确定要在这儿么?”

        说着,他抬眼意有所指般瞥了眼举着手机躲在门口柱子后面的男人。

        只一眼,那男人的身子便剧烈一抖,老鼠见着猫似的飞速收起手机慌慌张张地跟着人潮溜进了大厅。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温润厚重的沉香拂向面颊,沈则鸣呼吸不由乱了几拍,耳后泛起可疑的粉色,他松手后退两步,生硬地拉开和祁景琛之间的距离。

        “先上车。”语毕,一旁的副驾车门就被“砰”地关上了。

        祁景琛笑了下,快步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里提前开了暖风,副驾甚至贴心地放了软垫和小毛毯,沈则鸣拿起满天星凑到鼻子底下细细地嗅,是他回忆里浅淡却清新怡人的味道。

        他满意地把花放在腿上,转头,祁景琛正用一种款款深深的眼神注视他,如果身后能变出尾巴,沈则鸣怀疑祁景琛大概会摇得飞起。

        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冲祁景琛勾了下食指,还未说话,嘴唇倏然覆上一片温热。

        沈则鸣一怔,然而下一秒,那片温热却一触即收,擦着他的唇角滑向耳后,很轻地碰了碰耳垂,又倏地离开了。

        “谢谢您的奖励。”祁景琛嗓音带笑,偏头望着沈则鸣,勾人的眼神一下一下撩拨着沈则鸣的神经,低声道:“我很喜欢。”

        像一把点着的火,沈则鸣耳后可疑的绯色迅速扩散至脖颈,淡粉的一片,构成欲盖弥彰的暧昧。偏他要强装镇定,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狐假虎威似的绷着脸轻斥道:“下不为例。”

        回应的是祁景琛低沉的笑声。

        “听您吩咐。”

        -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周一的缘故,这天他们运气极好,几乎没遇到烦人的拥堵,奔驰大g一路绿灯,提前十五分钟到家。

        沈则鸣举着花下车,似乎羞于方才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进单元楼。

        尽管在医院只待了三四天,但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还是让他气虚体乏,刚踏上三楼的第一级台阶,沈则鸣就有些体力不支,以至于让比他晚上楼两分钟的祁景琛轻松追上了。

        他眉心紧锁,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滚落,割伤的右手无力地搭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候沈则鸣突然有些懊悔,当初下手时应当手下留情,不然这具身体也不会虚弱至此。

        祁景琛自身后扶住他,视线触及沈则鸣手腕层叠包裹的纱布时,眼底浮起几分痛色,“还好么?”

        沈则鸣摇了摇头,正打算挣开他上台阶,紧接着就被祁景琛托住膝弯打横抱起,男人淡且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逞强。”

        沈则鸣僵了下,对上祁景琛深邃晦暗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妥协,放松身体倚在了男人强健有力的臂弯里。

        他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将近两个月未曾住人的房子整洁如初,明显有保洁定期清扫的迹象。

        沈则鸣抬头看了祁景琛一眼,后者神色如常,步伐稳重地把抱着他走进卧室。

        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散发着在太阳底下晾晒过后的温暖气息,祁景琛把他放在床边,又自然地低头要替他脱鞋。

        沈则鸣躲了一下,祁景琛就停下动作,抬头和他对视。

        手机在他清醒那天下去祁景琛就还给他了,里头的东西几乎没有被偷偷浏览过的痕迹,只一点非常可疑——沈则麟、宋岚乃至沈铭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弄进了黑名单,而祁景琛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则奇迹般地被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沈则鸣把手机摆在祁景琛眼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解释一下?”

        祁景琛有一秒的僵硬,而后便理直气壮地说:“很合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停顿片刻,他谨慎地忖度沈则鸣的神色,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你昏迷的时候,这家人发了很多‘垃圾’信息,我一生气就删除拉黑了,以后也没必要联系。”

        “你......生气了?”

        沈则鸣沉默下去。他知道祁景琛应当是知晓了什么,但——

        “没有。我没怪你。”沈则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三个号码,情绪有些低落,“我很早就不想再联系他们了,但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一直没有行动。”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沈则鸣的第一志愿在一个离h市三千公里远的城市,他想再也不回来。

        但沈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瞒着沈则鸣强制性修改了他的志愿表,等h大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时他才知道真相,可是什么都晚了。

        甚至他或许应该感激宋岚,最起码同意他上大学。

        想到这儿,沈则鸣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是觉察到他低沉的情绪,祁景琛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拥住了他,霸道强势地按着沈则鸣靠在他肩窝处,右手搭着沈则鸣的后背轻轻抚摸。

        是一个温存、安抚的拥抱。

        “我在。”祁景琛的声音很轻,落在心尖又好似有千斤重,叫人无端地安心。

        沈则鸣鼻头发酸,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想到祁景琛最近两个月来“劣迹斑斑”的“罪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便开始无情赶人。

        “你该回去了。”他伸手推推男人结实的胸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不乖没有奖励。”

        祁景琛闻言,低头掩唇笑了下,听话地直起身子,低眉顺眼的:“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看您?”

        沈则鸣差点没绷住,偏开头咬了咬嘴唇,勉强正色道:“等通知。”

        “好。”祁景琛勾了勾唇,“我会乖乖等您。”

        他说完,像对待幼儿园里的可爱小孩,冲沈则鸣眨了眨眼睛,带上门出去了。

        客厅窗户外头落光了树叶的枯树上飞来了一只毛色漂亮的鸟,叽叽喳喳地扑棱着翅膀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回右边,一对黑黑的绿豆眼直瞅着窗台上的玉米粒滴溜溜地转。

        祁景琛站在窗口,盯着那只小小的鸟雀,动作温柔地推开窗,不动声色地抓起一把玉米粒拢在手心,朝小雀轻轻勾了勾手指。

        小雀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看。

        不过片刻,只见小雀竟有些谨慎地朝他跳了两步,尖嘴一下下挑着玉米粒吃。

        酒足饭饱,胆大亲人的小雀愉快地抖抖翅膀,黑眼珠滴溜溜转过一圈,毛绒绒的小脑袋靠上去飞快地蹭了下他的掌心,哧溜一下飞走了。

        若是从前的祁景琛,定然会将这鸟雀捉进笼子关住,强迫它做一只听话的、永远陪他的笼中雀。

        然而小雀宁肯在外头忍饥挨饿,也不愿待在豪华的笼子里衣食无忧,撞得头破血流拼命想飞出去,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这不是祁景琛想要的。

        他要小雀主动钻进笼子,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边,甘愿成为他一个人的笼中雀。

        沈则鸣亦如此。

        -

        周三,沈则鸣回学校销假上班。

        接近两个月的假期,在忙碌紧张的高二属实少见,刘主任却罕见地没骂人,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终归没说什么重话,只是不咸不淡地交代他既然养好了身体,工作必不能再松懈。

        沈则鸣这时候才知道祁景琛替他请的是病假,也不知是以什么疾病为理由,竟然能从校长那儿要到两个月的长假。

        但他没有多想,毕竟那些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谁作孽谁负责。

        他请假期间刘主任替他暂时代管班级,碍于年级主任的淫/威,班里的学生十分规矩,就连一向叛逆的周骁都开始老老实实地看书学习,没再惹出麻烦事。

        学生们许久没见自家班主任,一时兴奋又好奇,先热热闹闹地围着沈则鸣问了一圈,终于肯回座位上课。

        一节课上下来,沈则鸣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学生们对于课堂的激情,没刹住车拖堂了两分钟。

        等他收拾好课本习题册从教室回到办公室,就见祁景琛赫然坐在他的工位上,手里把玩着他办公桌上的哆啦a梦摆件。

        一扭头看到他,长眉陡然搭拉下去,洪流般的委屈自眼底倾泻而出,那模样好似讨不到奶吃的狗崽。

        四目相对,“狗崽”大步站起身,尾指轻轻勾着他的衣领,可怜巴巴地控诉道:“等不到您的通知,我只好自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