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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我

        祁景琛前脚刚进校长办公室,后脚高一年级新来的心理老师是市附院儿心理科最年轻的专家的消息就传遍全校。

        说什么的都有,讨论最多的是心理老师的外貌——混血帅哥,身高一米九,蓝眼睛、高鼻梁,讲话声低沉好听……

        大课间结束,周骁跟隔壁班几个兄弟上完厕所回来,就听到教室里头七嘴八舌的讲话声。

        六班是本年级唯二两个择优班中公认最听话最刻苦的班级,课间休息十分钟,三分之二的学生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奔向写作业的路上,像这样热闹的大课间周骁还是头一次见。

        他拖着步子,一面嬉皮笑脸朝前排的小胖子高扬甩水,一面揽住高扬同桌的肩膀,笑道:“咱班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我记着下节是口鸟哥的课来着。”

        高扬抽了张纸擦干净脸上的水,啐他一口,“狗儿子,又搞你爹我。”

        周骁没脸没皮地给他一巴掌。

        “你没听说?”高扬的同桌说,“咱年级原来的心理老师不是生二胎去了吗?现在学校从市附院儿请了个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来给咱们上心理课。”

        周骁嗤了声,“噢,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关键是那心理医生是个混血帅哥,你进门的时候没看见学委周围那堆女生激动成什么样了。”

        听到这儿,周骁表情凝固几秒,语气沉重:“那心理医生是不是叫祁景琛?”

        高扬同桌惊奇地看他一眼,“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小爸。”周骁有些痛苦地捂住眼睛,“你说我怎么知道。”

        虽然市附院心理科的医生周骁认不全,但混血帅哥只有祁景琛一个。

        “你谁?”高扬瞪圆眼睛,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一瞬间闹哄哄的教室静了下来,全班的视线都往这儿聚。

        周骁拧眉抬头扫一眼,低声冲高扬道:“傻逼,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不是。”高扬是周骁发小,周骁家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周姨什么时候给你找了个小爸?也不对,祁医生怎么就是你小爸了?”

        这下,全班看周骁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人喜欢自己的家务事在大庭广众下讨论,周骁没忍住给了高扬一拳,拍着桌子大声说:“你他妈瞎扯什么?祁医生是我干爸,我不是他亲儿子!”

        “他跟我妈没结婚没结婚没结婚,我妈是他姐,结个屁的婚啊!他单身!”

        他刚吼完,就见坐高扬后两排的同学迅速低下头,翻书、握笔的动作一气呵成,整间教室死一般寂静。

        周骁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转过身,沈则鸣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操。周骁心脏抖三抖,瞪了高扬一眼,站直身子,规规矩矩朝沈则鸣鞠了一躬,“沈老师早上好。”

        沈则鸣没出声。

        正当他偷摸溜回座位的时候,突然听见沈则鸣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周骁一脸懵逼地回头,下意识道:“我、我说祁医生单身,没结婚。”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周骁恨不得当场割了舌头,他有些惊恐地望着沈则鸣,结结巴巴地找补,“不是,我没想说这个!我、我刚刚是跟您问好,沈、沈老师早上好。”

        底下发出几声闷笑,周骁脸都憋红了,却迟迟没听见沈则鸣说话。他悄悄抬眼,呆了一下。

        他们六班向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沈老师,竟然少见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发呆。

        不怪周骁惊讶,沈则鸣几乎没有失态的时候,无论什么事,在他面前好似总能云淡风轻地过去。

        他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的高扬。高扬显然也很吃惊,他俩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周骁立刻撒腿奔向座位,高扬则迅速低下头翻开了生物课本。

        不知过了多久,周骁难得认真地看完一页生物选择题,才听到沈则鸣说:“习题册二十三页,课代表对答案。”

        周骁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见沈则鸣扔下习题册和课本,大步走出了教室。

        班里顿时炸开锅。

        “操操操,你们看见没?口鸟哥居然会发呆哎?!”

        “绝了,有生之年系列,头一次在口鸟哥脸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哎你们发现没!口鸟哥染发了!”

        “卧槽!真的啊!?”

        而处在全班讨论中心的沈则鸣,正一个人躲在厕所隔间抽烟。

        附高一中的厕所隔音不好,最里头靠墙那面小间的抽噎一声不落传进沈则鸣耳朵里。他倚着隔板,眼皮半垂,一只脚踩在马桶盖上,眉眼间是罕见的迷茫。

        男生似乎在打电话,越哭越大声,一面哭一面对着电话那头骂:“我是你儿子啊,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祁景琛为什么要骗他。

        沈则鸣掸了掸烟灰,眼睛往下看,无名指那道口子早已结痂,从远处看,倒挺像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那晚祁景琛替他清理的时候,沈则鸣半虚着眼,瞥见祁景琛取下了戒指,银色小环被他珍惜地擦拭干净,放在洗漱台边缘。

        哪怕在水里泡了很久,他无名指根的那道白环仍然非常显眼,是常年戴戒指才会留下的痕迹。

        但周骁说,祁景琛和周蕙心没有结婚。

        沈则鸣捏了下眉心,按灭烟头随手扔进马桶旁边的垃圾桶,打开门出来,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男生已经停止抽泣,底气不足地对电话里的人说下周要交三百块的教辅费,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男生声音低落下去。

        水声哗哗响起,许是没想到上课时间厕所还有能其他人,男生吓了一跳,明显卡了下壳,而后压低声音挂了电话。

        他急匆匆拉开门,猛地和镜子里的沈则鸣对上眼,“沈、沈老师?”

        沈则鸣记得他,五班的班长吴鹏。他抬了抬眼皮,鼻腔哼出一个音节,关上水龙头,出去前顿住脚步,背对吴鹏说:“下节上课前让生物课代表过来一趟。”

        吴鹏不明所以,愣了一下,再抬头时沈则鸣已经离开。

        他在卫生间耽误太久,回去的时候第四节课只剩二十分钟下课。生物课代表杨晓洁是他前桌,老师回头写字的间隙,他敲敲杨晓洁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沈老师让你下课去办公室一趟。”

        把沈则鸣交代的事办完,吴鹏就翻出笔记本认真听课,然而他没想到这事还有后续。

        第五节课预备铃打响前一分钟,杨晓洁一手抱着生物试卷,一手捏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从办公室回来了,发完试卷,她把盒子塞进吴鹏怀里,说:“沈老师让我给你的。”

        吴鹏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三张崭新的一百元钞票,底部有一张便签——下次考试进步三十名,免息。

        -

        沈则鸣带着一身烟味回来,底下的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出声。他平时就老冻着脸看人,现在不知怎么,外冒的冷气是往常十倍。

        一节课下来,除了课代表、学委一众人回答问题的声音,全班安静如鸡。沈则鸣觉察到异样,却什么都没说,他刷刷几笔在黑板上写下端午三天假的作业,破天荒提前下了课。

        他刚走出教室,里头那帮孩子立时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卧槽声此起彼伏。沈则鸣眉心蹙起又松开,停住脚步朝后看了一眼,卷起习题册走了。

        三分钟后,他踏进办公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祁景琛的短信和宋岚的电话同时进来,并排躺在消息通知栏。

        犹豫几秒,他挂断宋岚电话,优先点开了祁景琛的短信。

        “放学聚餐,沈老师别忘了。”

        沈则鸣按进对话框,键盘弹出来,他指尖顿了一下,又退出界面重新接起宋岚电话。

        宋岚那头很安静,沈则鸣深吸一口气,垂着眼喊了一声“阿姨”。

        宋岚没应声,静默两秒,才不咸不淡地问:“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在上课。”

        宋岚冷哼一声,“上课就不能接电话?”

        “抱歉。”沈则鸣攥紧指节,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宋岚这才满意,语气稍好一些,继续道:“后天别忘了去市附院,麟儿回来了,该输血了。”

        电话挂断,沈则鸣闭眼整整站了两分钟,紧攥的拳头才松开。

        下课铃响起,杨晓洁在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他呼出口气,转过身面朝杨晓洁点了点头。

        -

        沈则鸣下午没课,回去必经那条路上有家年代久远的理发店,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阿姨,平日店里总聚着一群小区里头的老头老太太,大老远就能听见搓麻将的声音。

        今天不知怎么,店里冷冷清清,老板窝在柜台边支着平板看电视,沈则鸣抬眸瞥了一眼,莫名想到了祁景琛——难看。

        他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撩开帘子进去。

        小区就这么大,老阿姨记性挺好,见着沈则鸣进来,忙直起身子推老花镜,“哟,这不是沈老师么,来剪头发?”

        “染头发。”沈则鸣在最里面那把靠背椅上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全黑。”

        阿姨一口答应下来,关了电视麻利抄家伙干事。

        -

        聚餐的地方就在学校对面的农家乐,味美量大,还便宜。以往老师们开完会聚餐都在这家,来的次数多了,好些老师就跟老板混熟了。

        沈则鸣进去的时候,包厢基本坐满了,只有祁景琛正对面还剩一个空位。

        包厢里很热闹,大家都聚在一块围着祁景琛热火朝天地八卦,没几个人注意到沈则鸣进来了。

        他垂着眼在空位上坐下,拆开碗筷,不动声色抬眸打量祁景琛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祁景琛灼热的目光隔空扫过来,定定盯了他几秒,而后沈则鸣就听见他说:“沈老师来晚了,自罚三杯。”

        说话声停了下来,众人目光一下聚在沈则鸣脸上。

        沈则鸣面无表情地看了祁景琛一眼,依言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下三杯,捧场王物理老师彭宇马上带头叫好。

        这点小插曲很快被其他趣事带过,沈则鸣又变成人群中最不起眼那一个。而祁景琛很受其他老师的欢迎,好些热心老师吵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祁景琛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亮出无名指间的戒指,笑道:“有家室了。”

        听到这话,沈则鸣忍不住抬头看祁景琛,男人满眼都是笑,丝毫没有当众撒谎应有的慌乱无措,好像本该如此。

        席间,不知谁提了一嘴周骁的事,祁景琛挂着笑替周骁赔礼道歉,话题又从婚恋这方面转向学生成绩。

        老师们的关注点终于不在祁景琛这里,他离坐起身去洗手间,沈则鸣纠结几秒,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农家乐的洗手间很简陋,门口一个供洗手用的水缸和一块镜面不太清晰的镜子,便是全部设施。

        祁景琛微弓着背在洗手,水流有些小,缓缓淌过指间,恰好方便他一根根仔细搓揉。

        他撩起眼皮看一眼背后的沈则鸣,又低下头去。片刻后,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同沈则鸣对视。

        “沈老师想说什么?”

        洗手间外头那条石板路有幼猫的叫声,沈则鸣攥了下指节,眼睛紧紧盯住祁景琛无名指上的戒指,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没有结婚。”

        祁景琛搭在围栏上的手猛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