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章二 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终-《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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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岳,西蜀,酆都,三尸,乘履。

    五名婢女轻声领命。

    赵炳走出去几步后,转头对一名女子提醒道:“乘履,赶紧进去给先生加件裘子”

    那名婢女嫣然一笑,赶紧离去,去取那件这位藩王前不久才命人送来的名贵貂裘。

    当纳兰右慈拎着一壶酒走出屋子的时候,婢女乘履刚好拿来貂裘,披上以后,他与五位婢女一起走到楼船甲板,走到船头栏杆处。

    纳兰右慈一手持壶在身前,一手负后,眯起眼,喃喃低语。

    “一个张巨鹿,自寻死路。半个顾剑棠,走投无路。”

    “接下来是陈芝豹,最后就要轮到你了,徐凤年。”

    那位曾经去过北凉拒北城的婢女,柔声问道:“先生,要不然亲自去西北看看”

    纳兰右慈摇头道:“不用了。”

    长久的沉默寂静,世间唯有江水声。

    他突然将手中酒壶抛入广陵江,随后开口道:“去把林红猿从春雪楼喊过来。”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南疆龙宫的林红猿便来到这艘楼船。

    纳兰右慈已经回到船舱,在林红猿关上门后,伸手示意这名女子坐在对面。

    林红猿正襟危坐。

    纳兰右慈笑了笑,“欺骗了自己心爱之人,你是不是满怀愧疚”

    林红猿蓦然涨红了脸,辩解道:“先生,我没有喜欢”

    纳兰右慈柔声道:“喜欢不喜欢,的确很快得知,可在喜欢之上的那份感情,未必当下即知,你还年轻,可能要过很多年才会知道。如果在这期间,你喜欢上别人,另当别论。”

    林红猿手足无措,且心惊胆战。

    当年武当山脚,在那座酒楼里,那个无形中把很多人拖下水的阴谋,那场环环相扣的邂逅和刺杀,正是出自于这位龙宫宫主的布局,准确说来,是坐在她对面的这位纳兰先生。

    既针对年轻藩王,也针对年轻世子。

    不在杀人,而在诛心。

    纳兰右慈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了,嗓音低沉道:“林红猿,以后如果有机会,去跟那个人说句对不起,既为你自己,也当是为我纳兰右慈。”

    纳兰右慈轻轻重复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林红猿茫然离开这艘楼船。

    最后纳兰右慈让五名婢女都走入屋子,柔声笑道:“皇后是甭想了,毕竟有个张高峡,不过按离阳律后宫可有四位皇妃,你们当中,有谁不想当皇妃的,向前一步。”

    纳兰右慈没有问谁想做,而是问谁不想。

    这便是直指人心。

    五人皆是向前一步。

    几乎同时。

    几乎。

    只有一人脚步稍慢。

    纳兰右慈没有点破什么,只是笑道:“先生知道了,都下去吧。”

    既然四个傻丫头都不愿意当那笼中雀,那么就是她了。

    不过纳兰右慈也知道,不是五人当中最聪慧内秀的她真想做那皇妃,无非是怕自己这个没有子嗣的先生死了,将来会被某些人肆无忌惮地秋后算账罢了。

    世子赵铸,和皇帝赵铸。

    会是两个人。

    这怪不得赵铸,这位世子殿下的心性,其实已经足够厚道纯良。

    就算是徐凤年当了皇帝,也是一样的。

    纳兰右慈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

    有些替她心疼。

    世间男女情事,用情至深后,大概活得久些的那个,往往就要更加痛苦。

    纳兰右慈缓缓闭上眼,小声呢喃,喊着一个名字。

    义山。

    世间豪杰女子,都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可我纳兰右慈,却只恨自己是男儿身。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秋风肃杀。

    在富饶江南道与贫瘠两淮道接壤的东北地带,十数骑停马于一座山,带兵打仗更是凶狠得一塌糊涂,连自己的那帮心腹大将,张定远顾鹰等人都对此人心服口服,这样的人才,赵铸怎能不动心,所以当陈芝豹决定把

    车野留给自己后,赵铸差点连去放几串爆竹庆祝的心都有了。车野无论是在西蜀道戊守与北凉陵州交界的腊子口,还是之后在广陵道跟随陈芝豹冲锋陷阵,或是之前攻打卢升象部大军,都展现出惊才绝艳的运兵才华

    ,狠且准,对于战机把握,拥有一种只能用直觉来解释的天赋,赵铸所以经常开玩笑说,车野啊,你要是肯叛变蜀王殿下,我就让你当我赵铸麾下的头号大将,一百年不变

    车野留下,跟随世子殿下停马在山道:“你们在山下等我,最多半个时辰。”

    最后,只有张高峡留下,其他人都骑马下山。

    张高峡站在蹲着的年轻世子身边,柔声道:“是怕自己以后与他兄弟反目吗”

    赵铸撇撇嘴,“那家伙啊,那么大度的一个人。才不会跟我斤斤计较,对吧”

    可能是在扪心自问,可能是询问自己情有独钟的张高峡,也有可能是隔着千山万水,在问那个人。

    赵铸干脆盘腿而坐,抬起头,轻声道:“你要真生气了,就打我两拳,保证不还手哈哈,不过小乞儿我啊,到时候好歹是当皇帝的人了,咱哥俩私下比划就行喽。”

    张高峡低头望去,很难想像这么一个心性坚韧的年轻人,会流露出这种软弱的姿态。

    这一刻,她好像才真正认识这个叫赵铸的男人。

    她蹲下身,轻轻帮他擦去泪水,从不知如何安慰别人的她,只好说道:“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的。”

    年轻男人嗯了一声。

    世道不太平。

    好在胡笳城是宝瓶州北部重镇,由于还未被那场如火如荼的战火殃及,加上涌曱入许多从南朝北窜直上的高门膏族,反而让胡笳城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景象。南朝覆灭在即,北庭以草原游牧居多,北莽王朝的户牒制度也就崩溃了大半,有没有路引已经无关紧要,乱世中,怀揣着真金白银比什么都管用,想要进入一座城池寻求庇护,甭管什么身份,都得老老实实交出一笔不菲的过路费,过路费的多寡,往往又与那座城镇城墙的高低直接挂钩。此时,一名南朝文士模样的男子夹在人流中缓缓而行,身边没有豪仆壮扈护送,那件象牙色的白缎袍子早已蒙尘变灰,路上行人也见怪不怪,南朝无数世族子弟都是这副掉毛凤凰不如鸡的狼狈模样,在逃亡路途中,甚至许多美妾妙婢都亲自双手奉送给了手握兵权的北庭权曱贵。这名胡渣邋遢的男子既没有佩剑也无佩刀,不过若是还有闲心去细细打量,到了一定岁数更为熟稔男女情事的妇人也许就会看出这男子刮掉胡子,会有一张极为英俊且饱经沧桑的脸孔。

    如今北莽上下充斥着一种大难临头及时行乐的风气,借着南朝世族落难的东风,许多喜好豢养面首的北庭富贵妇人,人人收获颇丰,不知有多少南朝年轻人成为她们的囊中玩物。就像此时,一驾由两匹雄壮战马牵引的马车就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的女子面容,眼神游曳,如鹰隼捕捉猎物,一圈下来,选中了两位结伴而行的文弱书生,随着她伸手指指点点,车厢内那位粗曱壮丫鬟很快就去为主子“排忧解难”,喊来八骑扈从中的那位领头骑士,低声说了几句。

    那名骑士点点头,策马狂奔,毫无顾忌地冲散人流,到了那两名仓皇失措的年轻男子身前,这名魁梧骑士高坐马背,轻轻旋转战刀,吓得那两人脸色雪白,等到骑士直言不讳说出自家主子的身份和意图,然后用刀尖点了点那驾马车,两个年轻人稍有犹豫,骑士便冷笑着抽曱出战刀,两根手指摩挲着刀尖。两人很快就认命,跟随这名将军府上的骑士前往那辆马车,坐入车厢后,既有辱没家风的难堪,也有卖曱身求安的如释重负。还提着帘子的妇人瞥了他们一眼,嘴角翘曱起,瘦胳膊细腿的,虽说手臂还未必有她粗,可这毕竟是读书人的滋味啊。她收回视线,望向那个方才惊鸿一瞥便无法释怀的修长背影,犹豫是不是再纳入一位男宠,不过当下已经略显拥挤的车厢让她打消了这个旖旎念头,继续前行的马车重新超出那人的时候,她想了一下,既然自己暂时没了那份心思,总觉得也不能便宜了城内那几位总喜欢跟自己争风吃醋的娘们,万一此人不小心沦为她们的幕中宾客,那得多别扭自己不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于是她让健壮婢女捎话给那队扈从,去宰掉那个前一刻看着挺舒服的男人。

    乱世人命贱犹不如太平犬,生死只在有些人的一念之间。身为一名实权将军正妻的她放下帘子,竖起耳朵等待那种战刀刺入胸膛或者干脆剁掉脑袋的愉悦声音。若只是因为丈夫是宝瓶州的一员万夫长,她自然尚且不敢如此行曱事乖张,可当她男人是因为她的家族尊贵姓氏才坐上这个位置,那么在胡笳城,就没有几个人胆敢因为她当街掳抢几个难民“误杀”几个贱民而说三道四了。

    只是她等了片刻,还没有听到预期的美妙声音,疑惑地掀起帘子,那名亲卫百夫长返回来到窗外,躬身后一脸惊骇道:“夫人,那家伙突然不见了”

    妇人恼火道:“竟然逃了那家伙两条腿还能快过战马的四条腿”

    百夫长的胆战心惊不是因为妇人的震怒,而是自己的诡谲遭遇,慌张解释道:“夫人,属下刚才已经冲到那人身前一刀劈下,可那家伙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妇人皱眉喃喃道:“白日见鬼了不成难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没道理啊,咱们北莽江湖高手都在北凉那边拼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就算有漏网之鱼,那也要么是继续在军中任职,要么被南朝大族吸纳担任护卫。”

    妇人和她的家族虽然在宝瓶州本土势力中是佼佼者,却也不至于狂妄到招惹那些传说中飞来飞去奇人的异士,凉莽边境上那几场双方高手尽出的巅峰大战,虽然没有太多细节流传,但也让世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鲜血淋漓的道理,战场上一个万人敌未必能决定一场大型战役的走向,但是两个三个,甚至是十数个武道大宗师的联袂出现,北莽两三万铁骑根本不够杀,哪怕是二十万大军想要推进一步,都会难如登天可以说与北莽国势一荣俱荣的妇人脸色阴沉,咒骂了几句北凉蛮子的冥顽不化,尤其是那个让北莽吃尽苦头的北凉王更被她骂得不轻。

    当妇人决定息事宁人后,摆摆手示意那位忠心耿耿的百夫长不用追究那人,放下帘子,突然察觉到一阵不合常理的微风拂面,不仅是妇人,车厢内壮硕婢女和两名羊入虎口的书生都目瞪口呆,妇人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坐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胸口剧烈起伏,波涛汹涌,艰难转头,看着那个正是先前那位风尘仆仆却难掩气质的古怪男人,坐在绣墩上的妇人不愧是出身豪阀的女子,哪怕双拳紧握,微微颤抖,但脸上仍是挤出嫣然一笑,并且抬手阻止那名女婢回过神后的拼死护驾,微笑道:“这位爷,是劫财还是劫色啊不管是哪一种,就冲爷这份让奴家深深折服的胆识气魄,便是两样都劫,奴家也都认命了。”

    男人一笑置之,轻声开口道:“让申屠夫人失望了,在下只想要胡笳石碑两城的地图,要很详细的那种。”

    妇人娇曱媚曱笑问道:“爷可是北凉谍子奴家胆子小,万一给按上串通北凉的罪名,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男人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语气还算和善,说道:“我的时间很宝贵,相信申屠夫人的命也很宝贵,在半个时辰内拿不出地图,我不介意”

    妇人故作小女人姿态地拍了拍胸口,打断男子的言语,楚楚可怜说道:“奴家怕死了啦,爷你是就开始围殴这个一直很惹人厌的女孩,结果一通纠缠下来,都给她打得不轻,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个手腕都被她用牙齿咬出血迹,当然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更不好受,全身上下挨了不知多少下拳打脚踢,但是最后她还是骄傲地站在破寺门口,既不逃,也不哭,一副大不了继续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那些孩子到底不如她光脚不怕穿鞋的,嘴上骂着“贱种”“乞丐”悻悻然离去,不忘放着各种狠话。

    徐凤年转头看着那个小女孩等所有人走远后,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渗出血丝的稚嫩脸庞,然后使劲张开嘴,伸出两根手指,狠狠一拔,把一颗摇摇欲坠的门牙拔下

    来,小心翼翼握在手心。

    她瞥了眼一脸讶然地徐凤年,翻了个白眼,拍拍屁股,转身双脚并拢一下子跳过门槛。

    徐凤年哑然失笑。

    徐凤年站起身,继续在胡笳城内寻找,寻找一切可以依稀看出那动人女子容颜的孩子,可以是像她的眼睛,像她的鼻梁,像她的嘴唇,不管什么,只要有一分相像都好。

    夜深人静,徐凤年一无所获,站在胡笳城头,叹了口气,就准备前往最后一座城池,石碑城。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那小黑炭拔掉门牙的表情,徐凤年情不自禁会心一笑,扪心自问,要不然再去看她一眼

    阴森森的寺庙,窗栏破败不堪的屋子,狭窄的小木板床,歪歪扭扭的小木凳,架着一口小锅,若是再加上藏在地下的那小袋子粮食,就是她的一切家当了。

    可她一个人还是过得很开心,晚餐是那一小锅白天从集市上捡来的菜叶乱炖,她觉得很丰盛。

    她盘腿坐在离窗口最远的小木板床上,抬头痴痴看着星空,腿边搁有一只缝缝又补补的棉布偶,这就是她在世上唯一可以说话的小伙伴了。

    她突然嗅了嗅,嗖一下跳下床,吱呀一声推开门,站在原地眯起眼,她看到院中一幕奇怪场景,傍晚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家伙这会儿正蹲在院子里烤肉

    她没有上前,就站在门口打量那个家伙。

    徐凤年架起火堆烤着一只鸡,虽无佐料,却也被他折腾得金灿灿黄油油,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小女孩吞咽着口水,但就是咬紧牙关不挪动脚步,等到那家伙撕下一条鸡腿往嘴里塞,她还是强忍着。

    直到那家伙吃掉半只烤鸡,她还在天人交战,等到她看到那人打算对最后一只肥腻鸡腿下手,她才慢慢走到火堆旁边,伸出一只手,意思很明确,我要吃鸡腿,你给我。

    徐凤年没有理睬她,撕咬了口鸡腿,满嘴流油。

    小黑炭重重前踏出一步,又伸了一次手。

    徐凤年斜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咬着鸡腿。

    女孩眼珠子转动,透着一股灵气狡黠,说道:“这是我家”

    徐凤年含糊不清道:“不过是借个地儿,吃完我就走。”

    女孩愤怒道:“给我鸡腿”

    女孩急匆匆补充道:“只剩下半只了”

    徐凤年瞥了她一眼,“求人不是应该加个请字吗”

    他本来想加一句你爹娘没教你吗,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跟一个孤儿说这话,未免太伤人。

    黝黑又干瘦的小女孩朝火堆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走回台阶,一屁股坐下。

    徐凤年丢掉鸡骨头,随手擦了擦油腻五指,跟她大眼瞪小眼,还不忘落井下石地打了个饱嗝。

    倔强的小女孩生着闷气,凉风习习,虽然她的头发肮脏生硬,但是稀疏的刘海还是被微风拂动,露出高高的额头,相比她泥污的脸孔,显得尤为白皙光洁。

    最后还是小女孩率先败下阵来,返回屋子睡觉去了。

    徐凤年坐在院子里,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

    期间好几次她都踩在小木凳上透过没有窗纸的窗户悄悄偷看,直到深夜她才蹑手蹑脚爬回小床。

    拂晓时分,小女孩轻轻推开房门,结果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还赖在她家里没走,她也没敢赶人,干脆就当他不存在,眼不看心不烦,拎着那断线纸鸢自顾自顺着一棵老树爬上去再跳到屋来,也许是坏人,但肯定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心眼,你自己算一下,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值钱物件吗是木刀是小破锅,还是这栋破屋子”

    她看似天真无邪笑了笑,嘴上说着对啊对啊,挥舞了几下木刀。但徐凤年不用看,也清晰感受得到她浑身依旧紧绷。

    徐凤年有些纳闷,这孩子是不是被这些年流离失所给人欺负得惨了,否则怎么会如此的“老道世故”

    她嬉笑着重新坐下,又从瓦片下掏出一块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钝刀片,主动朝徐凤年晃了晃,仿佛在耀武扬威,说我有刀哦。

    她见徐凤年一直没有转头,有些许的放松,开始削刀,小木刀还是件半成品,她得继续“炼刀”。

    徐凤年发现这个小妮子在入神专注于一件事情后,神情会相当一丝不苟。

    徐凤年忍不住笑了笑,记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大概某些时候也是像她这样

    他和她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一问一答,大部分她都不说话。

    “你叫什么”

    没有反应。

    “有朋友吗”

    “当然”

    是那只相依为命的棉布偶。

    “多大了”

    “问这个干嘛”

    “这把小木刀你自己做的”

    她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明知故问很是不满。

    “你这木刀也太四不像了,比莽刀要直,比凉刀要窄,比南唐久负盛名的豪壮大平则要纤薄”

    “喂喂喂,你怎么像个娘们絮絮叨叨的”

    徐凤年默然。

    不过她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发问,“南唐豪壮大平是啥刀”

    徐凤年笑着耐心解释道:“是一种形似大型战阵斩马刀的佩刀,曾经在南唐皇室很是风靡,当世几种著名战刀都有过借鉴。”

    小黑妞瞥了瞥嘴,满脸不屑。

    徐凤年好奇问道:“以你的身手,对付昨天那些孩子已经足够了,还需要木刀防身”

    小女孩藏好刀片,把木刀搁放在膝盖上,越看越欢喜,爱不释手呀,哼哼道:“要过生日啦,这是给我自己的礼物。”

    徐凤年打趣道:“小丫头片子,你倒是不亏待自己。”

    小女孩勃然大怒,扭头怒视徐凤年,呲牙咧嘴道:“什么小丫头片子我都是站着撒尿的”

    徐凤年抚额,无言以对。

    小女孩突然说道:“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爹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高手和英雄,杀人不眨眼,你敢惹我,我回头就让他打死你我看你不像是坏人,才跟你说

    这个秘密的”

    徐凤年笑问道:“你爹真有这么厉害高手有多高”

    小黑妞整张小脸蛋都充满了自豪,啧啧道:“十层楼那么高不对,是一百层楼你怕不怕”

    徐凤年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可不信,你爹要是那么高的高手,你还会待在这里连只鸡腿都吃不上”

    她沉默片刻,接下来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不,许,你,说,我,爹”

    徐凤年转过头,望着那张极其严肃的稚嫩脸庞,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失神。

    她跟他争锋相对。

    徐凤年笑着认输,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脑袋,但被她躲掉。

    徐凤年柔声说道:“小丫头片子,我要走啦,要去一趟石碑城,找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呢,肯定长得跟她娘亲一样好看。”

    她老气横秋地摆摆手,笑眯眯说道:“去吧去吧,咱们有缘再聚。千万记得,下次见面别那么小气了啊,要不然小家子气的,小心找不着媳妇哦。”

    徐凤年生怕吓到这个小姑娘,便没有一闪而逝直奔石碑城,而是轻轻跳入院子,推开院门后,等到了巷弄阴暗拐角才蓦然消影。

    不知姓名的黑炭小姑娘可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等到徐凤年离去,反而松了口气,慢悠悠蹲下身撅起小屁股藏好那把短小木刀,嘴上碎碎念着:“抽刀断水水更

    流呀,拔刀砍头血更流呀”

    把纸鸢留在屋他就该立即返回北凉军,可归途中鬼使神差想起了这块小黑炭,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胡笳城这座古寺。

    那小丫头猛然转过头,看见了窗外的徐凤年,愣了愣,接着继续腮帮一动一动,吃着美味的炸知了。

    饕餮清馋都讲究一个非时令不食,可穷人家,是不得不时令而食。若搁在高门豪阀,油炸知了也算一道虽登不上台面却也颇为俗中求雅的偏门菜肴。

    小姑娘好奇问道:“你没去石碑城”

    徐凤年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明明很心疼却又假装大度说道:“饿了吃过饭没没吃过饭,我请你吃一顿”

    徐凤年笑着说道:“好啊。”

    小姑娘显然很希望这个家伙回答一句吃过了,但她又不好改口,只好苦兮兮朝徐凤年招招手,锅里还有七只炸知了,她往自己这边拨了四只,眼角余光瞥了眼那家伙,又拨还给他一只。

    徐凤年跟她面对面蹲着,拎起一只炸知了放入嘴中,寡淡无味不说,还有种没有调料杀味的土腥气息,但徐凤年没来由想起了自己当初跟老黄走江湖的寒碜光景,不知不觉满脸浮现笑意。

    她自豪问道:“好吃吧”

    徐凤年点头道:“好吃。”

    她一番天人交战,拍了拍肚子,故作豪迈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你吃。”

    徐凤年吃掉四只炸知了后,摇头笑道:“不用,我比你能挨饿。”

    她歪着脑袋问道:“真不吃”

    徐凤年嗯了一声,趁着她吃炸知了的时候,环视四周,而小姑娘则借着机会打量他。

    她拍拍手,问道:“想乘凉不”

    看徐凤年没有反对,于是她带着这个心底不讨厌也不害怕的家伙,一大一小爬树爬上屋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还有,我的名字是徐念凉,还有还有,我的绰号叫小地瓜。”

    她咧嘴灿烂一笑,“我爹叫徐凤年,是北凉王哦,很厉害对不对,我没骗你吧”

    眼看着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她推了一把握着木刀纹丝不动的那个傻瓜,怒道:“还不走你真的会死的”

    徐凤年缓缓蹲下身,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那一刻,他抱着她,他不仅泪流满面,还呜咽抽泣起来。

    那些抱着必死心态进入胡笳城的蛛网谍子在附近屋着今日私塾里的大小趣事。

    那个小姑娘家里,跟他家差不多情况,虽然不是一个村子,但是两人的娘亲关系很好,经常相互走门串户,私塾很多人都笑话他们是订了娃娃亲,赵右松每次都会满脸涨红,但也不愿意否认。

    他又不傻,他本来就很喜欢她嘛,她白白胖胖的,那双眼睛还那么漂亮,水汪汪的,不喜欢才怪呢,那些笑话他最凶最起劲的,其实一样是偷偷喜欢她的,只可惜她只喜欢自己

    安安静静听赵右松说完后,小姑娘低着头怯生生道:“我娘要嫁人了,那人刚刚上门提亲。”

    赵右松一脸惊讶,然后低声问道:“是不是你们村的那个刘标长”

    小姑娘使劲点头。

    赵右松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老气横秋地安慰她,“没事,刘标长虽然比你娘亲小五六岁,不过的确是英雄好汉,要不然哪能当上咱们北凉游弩手的标长我相信他肯定会对你娘亲好的”

    小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偷偷说道:“听人说你们那位先生,喜欢你娘亲呢。”

    灯下黑的赵右龄这次是真给震惊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会吧”

    小姑娘有些委屈道:“可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啊。”

    赵右松哭丧着脸,“咱们先生是很好,可我一点都不想他当我后爹啊”

    她疑惑问道:“为啥啊,我娘亲就觉得那位姓张的先生很不错,相貌好,脾气好,还有学问,上次你娘来我家,我娘还劝你娘答应呢。”

    赵右松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我娘亲不能嫁给他的”

    她皱了皱眉头,然后撅起嘴,有些生气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娘亲改嫁了,你这种读书人就会丢脸”

    其实她啊,是怕他看不上自己,毕竟她的娘亲就是改嫁了啊。

    她娘亲总跟自己说,赵右松那孩子啊,是天底下最金贵的读书人呢,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可不能错过。

    赵右松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娘亲要是真喜欢上了谁,我巴不得我娘亲开开心心,可是我知道我娘不喜欢张先生”

    其实赵右松是说谎了。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娘亲喜欢不喜欢私塾先生,而是这个孩子的心目中,希望自己娘亲如果真愿意嫁人,就嫁给那个人好了。

    不过如果娘亲真喜欢张先生,他也就只能认命了。

    唉,愁啊。

    两个各怀心事的孩子,肩并肩坐在墙头上,一起望着倒马关城门口那边发呆。

    突然赵右松眼前一亮,直接跳下墙头,摔了个狗吃屎也浑不在意,一路狂奔而去,看得小姑娘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她才帮忙拿着他的书袋小心跑下城头。

    赵右松跑向从北往南缓缓而行的那个人,大声喊道:“徐叔叔”

    那个人等到赵右松跑到跟前后,才笑问道:“右松,怎么这次不喊徐哥哥或是徐公子啦”

    赵右松咧嘴一笑,眨眼道:“我娘亲教我的,你自己去问她呗”

    那人愣了愣,一笑置之,说了句我去买肉包子你等会儿。

    在他去铺子买肉包子的时候,赵右松才猛然发现有个小黑炭,不远不近跟在徐叔叔身后,看到自己后,小黑炭朝自己狠狠瞪了眼,还扬起拳头吓唬人。

    跟赵右松青梅竹马的小姑娘来到他身边,气喘吁吁,赵右松赶紧接过书袋,对她笑脸歉意。

    赵右松突然凑过脑袋在小姑娘耳边低声说话,她有些迷糊,但最后还是一路小跑走了。

    小黑炭正是徐念凉,而赵右松嘴里的徐叔叔,便是刚刚从北莽返回幽州的徐凤年了。

    除非是徐凤年这个爹为了赶路,背着小地瓜一路长掠,否则只要是她自己走路,就要故意跟他拉开十几步距离,一副“我保证不跟丢,但我也不跟你亲近”的架势。

    所以进入这座倒马关后,就又是这般光景了,徐凤年无可奈何,硬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徐凤年买了四只热腾腾的大肉包,递给身边的赵右松后笑问道:“你身边那位小姑娘呢”

    赵右松嘿嘿笑道:“可能是家里有事吧。”

    徐凤年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那个倔强至极的闺女,后者倒是没有跑开,接过肉包子后,不等徐凤年“慢点吃,小心烫着”说完,她就已经一口迅猛咬下,立即给烫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看得徐凤年倒抽一口冷气,没

    有废话半点,只是忍住心疼,赶紧转身不看。

    果不其然,只有等到他转身,小丫头才握住大半肉包,吐出舌头,用小手使劲扇风。

    赵右松看得嘴角直抽搐,心想这小黑炭是给饿的,还是有些缺心眼啊

    早就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徐念凉,很快就瞪大眼眸,对赵右松怒目相向,朝他再次扬起小拳头。

    徐凤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许这么无礼。”

    小女孩狠狠撇过头,歪着脑袋狠狠吹了吹肉包溢出的热气和香气,稍等片刻后,双手握住包子,一口两口三口,瞬间就给她啃完了。

    真汉子

    赵右松翻了个白眼,我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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